《收獲》第六期刊登了一組巴金和曹禺的通信,漫不經心地翻著翻著,突然就有了觸動,原來我誤解了曹禺。談到生命,曹禺感傷而頹唐,一幅認老服輸的姿態,而他的文學領路人巴金總是鼓動他寫作,不要辜負才華。提及死亡,巴金用的是這樣的句子:“看到全集出齊,簽了名,親自送到朋友手里,我就滿意了。”“靠藥物延續的生命,我不能浪費。唯一的目標是生命是開花。”“我還可以拖下去,只希望再拖兩三年,寫出一本小書。”……所以,我無從知道巴金的遺言,他在死亡面前的態度,他對人生的檢討。巴金是在2005年走的,晚年黃袍加身,死后哀榮備至,不幸的是試圖說真話的《隨想錄》被閹割,設立“文革博物館”的建議無人理睬。更可悲的是,他是在無意識狀態下度過生命的最后六年。
不服老,不知死,不畏死。這或許是中國當代的一大文化奇觀。愈是有知識的人,愈是會產生一種自我迷戀:相信自己不同凡響,可以逆自然規律而動。他們似乎忘記了神靈、天意,凸顯出自己與命運抗衡的特異功能。研讀莊子的畫家范曾對央視女主持人宣告,他人生的下半場從七十歲開始,他的愛情日日常新。東方文化學者季羨林信心百倍奔赴108歲。2009年7月11日,98歲的季羨林先生離世時,依舊沒有遺囑,他知道前面就是墳地,但似乎很不愿意正視那個地方,“人生在世一百年, 天天有些小麻煩。最好辦法是不理,只等秋風過耳邊。”這其實還屬于是走夜路唱歌,驅除自己對死亡的恐懼。在他兒子季承的新書《那些不為人知的事情》里,有這樣明確的表達: “死亡一直是個禁忌。他也沒有遺書和遺囑……父親對死亡沒有準備。”“父親很少談身后事。主動談是沒有的。一則,他相信自己身體好,另外,他不愿意談身后事。”
他們高壽的夭折耐人尋味,巴金是因為那個春節探望的人太多,造成呼吸道感染,以至于一病不起;身披上百個頭銜的季羨林老人,也和某些啃名人高手的頻繁拜訪有關——題字,口述,拍照。